《古文观止》的编选者是清康熙年间的一对叔侄,为了给学生选择合适的古文进行讲授,他们收集、筛选了古代的222篇代表性文章,遂成《观止》。这对好学问、懂教书的叔侄,是山阴(今浙江绍兴)人。叔叔吴楚材,名乘权,字子舆,侄子吴调侯,名大职。
“大司马吴留村先生鉴定,山阴吴乘权(楚材)、大职(调侯)手录”之题记。“大司马吴留村”,即为《古文观止》作序的吴兴祚问您一个问题:吴调侯的“调”,读什么?调侯,又是什么意思?先从叔叔吴楚材说起。相对“吴乘权”,“吴楚材”这个名字更为人知,但其实,“楚材”是他给自己起的号,“乘权”“子舆”,才是名与字。古人的名与字通常高度相关,权、舆,这两个字,关联非常密切。《诗经·秦风》有《权舆》篇,里面有一句:“不承权舆!”意思是,再不能重见当初的光景!这首诗记载了秦国贤士的牢骚,讽刺现任秦君给的待遇不如从前。“乘权”,还有“乘用权势”之意。这个名字跟做官有关系。吴乘权有弟名乘业,可见其父祖对于后辈在事功上有所作为的期冀。再看“子舆”。历史上有两个大人物,也以此为字,一为曾参,一为孟子。取这个字,包含了长辈对晚辈德行文章的期待。“乘舆”,是古代帝王、诸侯所坐之车。《左传》有所谓“三不朽”,名和字综合起来,也许可以说,希望乘权在立德立功立言三方面,都能达到一定高度。实际上,吴乘权确实博学洽闻,口才也好,但在十六岁时,得了一场重病,数年才痊愈,以致腿脚一直有所不便。他借养病之机,读了大量的书,病愈后,学识愈发丰厚。可惜,考运一直不佳,屡试不中,仅仅做到幕僚而已。
《古文观止》
吴乘权对自己的未来是有期待的。他给自己起了号,叫“楚材”——如果说名和字来自父母师长,自己做不得主的话,那么,号,则充分体现了其本人的志趣。在吴楚材之前,历史上叫作“楚材”、最出名的人物,是元初著名的政治家、文学家耶律楚材。耶律楚材出生于一个汉文化修养很深的契丹贵族家庭,父亲耶律履在金朝当过高官。耶律楚材出生时,耶律履年已六十,感慨道:“我六十岁才得了这个好儿子,他以后一定会成为杰出人才,为别国所用。”所以用《左传》中的“楚虽有材,晋实用之”典故,给儿子起了这个名字。后来蒙古灭金,成吉思汗闻知耶律楚材的才名,派人将他找来,问以天下大计。耶律楚材侃侃而谈、极有见地,成吉思汗大喜,当即委以重任,将他带在身边,非常钟爱。成吉思汗还对儿子窝阔台说:“此人天赐我家。尔后军国庶政,当悉委之。”窝阔台接任大汗后,耶律楚材继续受到重用,直至做到宰相。耶律楚材画像吴乘权曾经给同宗吴兴祚做过幕僚,得到了“好读经史,于寻常讲贯之外,别有会心”的高度评价。他号为“楚材”,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,能够像耶律楚材一样,被幕主赏识,得以提拔重用,最终一展长才——从幕后,走到台前。“楚材”还包含外貌肖似之意:据清人记载,吴楚材“须髯垂腹,风采伟然”,和历史上耶律楚材“身长八尺,美髯宏声”的长相特征,颇有相合之处。对于学而有用于时这件事的期待,《古文观止》的选篇与评论中亦时有流露:《武帝求茂材异等诏》文末评道:“求材不拘资格,务期适用。”评《冯谖客孟尝君》则言:“三番弹铗,想见豪士一时沦落,胸中块垒,勃不自禁。”他希望人主不拘一格用人,慨叹人才不得重用。但直到最后,吴楚材也没有踏入仕途。
电视剧《人间正道是沧桑》里,有一个重要角色“楚材”,原型正是蒋介石的核心幕僚、机要秘书陈立夫。说过叔叔之名,再来看侄子吴调侯。吴调侯,名大职,字调侯。“大职”何解?翻阅职官辞典,没有找到,但在《西游记》第一百回,有一段表述提供了线索——西天取经功成,如来为唐僧师徒授职,对于几人的功劳一一评定:唐僧“秉我迦持,又乘吾教,取去真经,甚有功果”,授“旃檀功德佛”;孙悟空“隐恶扬善,在途中炼魔降怪有功,全终全始”,授“斗战胜佛”;沙僧“诚敬迦持,保护圣僧,登山牵马有功”,授“金身罗汉”。这三位,有功,且持心甚正,都是“加升大职正果”。另两位呢?猪八戒“保圣僧在路,却又有顽心,色情未泯”,念在“挑担有功”,授“净坛使者”;白龙马“亏你驮负圣僧来西,又亏你驮负圣经去东,亦有功者”,授“八部天龙马”。这两位,同样有贡献,但一个是思想上时常出点偏差,另一个功劳不是那么显著,得到的评语都偏低,于是“加升汝职正果”。
对比可见,“大职正果”是高于“汝职正果”的。“汝职”之“汝”,有“玉汝于成”的辅助、帮助的意思,相对应地,“大职”,则有正职之义。在古代,加官进爵,一般是联系在一起的,名“大职”,已表达做官之愿,字“调侯”,则涉授爵之意——调侯调侯,等待调为侯位。所以,吴调侯的“调”,读作diào,解作选调提拔。两人的名字,都透露出山阴吴氏这一享有盛誉的文化望族,对子孙在仕途上有一番前景的期待。与叔父不同的是,吴调侯后来由国学生考授县丞,县丞虽非“大职”,但总算踏入了仕途。从所存不多的吴氏叔侄生平资料里,我们已能够解读出二人名字中,颇有意思的东西。大家如果有不同的看法,欢迎在评论区留言讨论。还有那么多传统经典,许多知名不知名的作者,他们的名、字、号里,是否也有隐藏信息等待后人去发现?欢迎大家和我们一起来发现、挖掘、讨论!